sophia's house

恭賀北極熊小姐榮獲本讀書會傑出代表！大家看到下面這一篇，肯定雙手贊成我分了三次才看完捏！

死亡的藝術就是生存的藝術(Ars moriendi ars vivendi est.)  ─《時間迴旋》─

在閱讀到全書的4／5之前，我一直將此書定位在醒世的科幻小說，最後的1／5則讓我完全翻盤。《時間迴旋》是一部藏有二段蕩氣迴腸的真愛故事的科幻愛情小說。

就從編輯開始談起。我很喜歡將導讀置於全文末的編排方式。如此一來，就不會造成讀者在進入故事前，有了一些先入為主的觀念，影響個人的閱讀觀感。

作者的寫作技巧可以純熟、高超來形容。二個時空主軸交錯進行，交互佈下疑點又交互解答。以逃亡途中的某個時間點開啟故事，再回溯到整場逃亡的開始作為結尾，這種倒置的寫法，增加了故事的懸疑性與可看性。整個故事的佈局很嚴謹，結構很緊密、很紮實。裡頭有科學方面的知識，足見作者事前做過功課。惟作者對於火星的描述與想像方面，感覺上仍有所侷限。

個人猜測，作者的書寫方式應是先決定了以世界末日來作為整個故事結構的軸心，接著再搜尋科學、宗教、醫學、人性等各方面與「世界末日」相關的資料，再以可運用之資訊發展書寫。故事中，作者既是正方也是反方，藉由角色與角色間的衝突、對白與對白間的對辯，貼切、完整地塑造了每個角色的人格特性。當讀者以不同角色的角度去看待情節中的事件時，皆能輕易融入那個角色，進而以他的角度去認同他的論點。讀者因而在閱讀過程中，真正隨著角色變換身份、立場，在似是而非、撲塑迷離中前進，尋求解答。

在將近600頁的故事中，作者如果腦袋不夠清晰，稍微不小心，可能就會lost掉一些該交代的東西、或是造成前後情節的矛盾性。但是Robert Charles Wilson在《時間迴旋》的故事前後呼應上，其流暢度與連貫性，縝密到叫人驚嘆。舉幾個例子來說：

在P341，泰勒對萬諾文說如果他們認為這是挑戰，他們也會認為是地球人在挑戰，而不是火星人。然而到了P398，艾德華對泰勒說因為他們怕假想智慧生物會報復以及我們地球來背黑鍋，正是隔了50幾頁後的完美對應。

在P399，艾德華對泰勒說傑森他很怕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到了P530，傑森對泰勒說因為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呼應了前頭他父親的那句話。

在P502，賽門對泰勒說我真羨慕你、你的信仰這兩句話則呼應了前面幾百頁，泰勒自己及其他人等對泰勒沒有信仰的質疑。這裡說明了泰勒並非沒有信仰，黛安就是他的信仰。

絕妙的前後呼應，同樣呈現在場景的描述上，由此更能看出作者的心細與爐火純青的寫作技巧。

在P539，傑森正在向泰勒解說透析膜時，忽然有人開門。卡蘿又回來了，她手上拿著一個瓷盤，上面放著一個蠟燭杯。她把瓷盤放在床頭櫃上，用火柴點亮蠟燭。微微的風從窗口吹進來，火焰在風中閃動。看到這段文字時，我以為作者只是要塑造場景氛圍，沒料到，到了P542，卡蘿就會輕輕摸著他的頭。他眼睛裡閃耀著燭光。我簡直是瞠目結舌。作者是為了傑森眼中閃耀的燭光才安排卡蘿拿燭台進來？還是先寫了卡蘿拿燭台，才在上千字的書寫之後再加入傑森眼中的燭光？感覺上，文中的每一個點與小細節到了後面，都會有驚人的發展與連結。這是我近來閱讀的書中，最令我嘆為觀止的書寫結構。而燭光也隱喻著卡蘿對傑森的愛，母子間的那份感情牽繫雖不明顯，但，此時此刻，傑森一目了然。

然而，不知是我沒看仔細有所遺漏還是作者百密一疏？個人產生了一個小疑惑。

在P288，水面映照著聖潔的月光，卻又散發出陣陣肥料的惡臭。但到了P418，自從時間迴旋剛出現那幾年開始，天上不再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那麼，月光是打哪兒來的呢？

這樣的矛盾性也發生在翻譯上。

在P485，她的聲音有氣無力，聽起來都是從喉嚨擠出來的，幾乎沒有氣。既然有氣無力，為何又幾乎沒有氣。譯者是否該將有氣無力這個形容詞換掉較妥當。

撇開這點小失誤，我覺得作者在書寫到人性的自然反應上時，表現也相當精采。例如：

P442，大拯救，那是一個美麗的謊言，一艘紙糊的救生艇。為了搶著搭上那艘救生艇，我們甚至會自相殘殺。人類的劣根性。很實際不是嗎？故事行進中，也不時在印證這一點。當時空迴旋發生時，全球不是為了拯救全世界而合作努力，卻是中國一意孤行發射核彈、當美國掌握了萬諾文帶來的火星檔案時卻獨佔……，這些就是真實世界會發生的狀況。

P341，泰勒也看穿了火星人想利用地球人發射複製體避免假想智慧生物的報復，但與萬諾文產生朋友的情感之後，當艾德華提出這樣的觀點時，他卻予以反駁，幫萬諾文說話。現實生活中，一旦產生同儕認同的情感時，為了所謂的義氣，常會模糊了是非道德的判斷標準。

P527，傑森要泰勒拿錄音機時，傑森脫口而出就是這個嗎後隨之懊惱，因為傑森已經失明了。然而，這不就是很自然很人之常情的反應嗎？與一個剛失明的朋友相處時，無法立即適應這項事實，很自然地會以與正常的他相處時的反應來待他。作者在此處的安排處理，讓故事更貼近真實性。

在P468～P469中，人們因為閃焰的發生，認定了世界末日已在眼前而做出的各種揣測與反應，也很接近現實生活會發生的狀況。

閱讀的過程中，一直有一些問題在我心中盤旋。例如：

為什麼黛安會比泰勒先成為第四年期的人？

那個寫著紀念品（學校）的盒子到底蘊藏著什麼秘密？

時空迴旋消失時、泰勒去接奄奄一息的黛安時，傑森為什麼沒有主動跟泰勒聯繫？相同地，泰勒為什麼沒有跟傑森聯繫？有些不合情理。

傑森死時，時間迴旋也跟著恢復了。兩者的關連性在哪裡？

而這些問題正是這本書的迷人之處。唯有一路看下去，才能得到所有問題的解答。基本上，這是一則好酒沈甕底的故事。而寫著紀念品（學校）那個盒子的答案，更是全書的驚爆彈。我作夢也想不到作者做了這樣一個出乎意料的安排。

講到那個盒子，不免就得提到卡蘿。書中對卡蘿的描述就是一個成天酗酒、少有清醒時刻的酒鬼，一直到最後才對她的人生做了交代。然而，作者卻讓她說出了挺有人生哲理的話語。人生在世，又有誰真正能夠瞭解自己，瞭解別人呢？又有誰真正能夠敞開心胸，面對自己，面對別人？這樣的安排頗引人玩味。

類似這種意味深長的句子，書中隨處可見。例如：

在P391中，伊娜也有一段很精采的對白。時間真的有好多種。有我們計算……，很容易就會忘掉自己同時活在這麼多的時間裡。

在P583，泰勒的OS。就像人的一生，我們不想迎合別人的期待。

我最鍾愛的則是在P553，傑森留給泰勒的信中的句子。我們短暫的一生就像一滴雨水。我們向下飄落，但我們都會在某個地方找到自己的歸宿。

接著要談的是，我之前不論是在八月書單東野圭吾的《信》或是九月書單《時空旅人之妻》裡一再重申的問題。鉅細靡遺地描述故事場景、人物穿著打扮在故事結構中有無存在的必要性。

我仍舊抱持一貫的看法。如果與故事情節或角色性格沒有直接或間接相關性，則會讓故事結構變得冗長、鬆散，無存在之必要。反之，若與角色或故事情節有直接或間接相關，則必須加以詳盡描述來成就故事結構的完整性。

鉅細靡遺地描述故事場景與氛圍、人物長相與穿著打扮。在《時間迴旋》裡，是絕對必要的，而且作者簡直是運用到一個極致。舉個例來說：

P515，屋子裡已經斷電斷了好幾天。……沿著橡木樓梯走到樓下的大廳，兩座三面有玻璃的凸窗在狂風中飄搖，窗外透進來的光線有如蒼白的玫瑰。卡蘿在客廳裡幫那座古董金屬鐘上發條。

根據這段文字的描述，讀者可以臆測照進來的光線可能是暈黃（黃玫瑰）或透紅（紅玫瑰），暈黃傳達了一種陳舊的氣氛，透紅的光則是因為時間迴旋的消失，大紅太陽直射的結果。絕對不會是純白的光。而這樣的光線暗地裡隱喻了大房子裡曾有的宴會與喧鬧的消逝。卡蘿在客廳幫鐘上發條的身影則透露了一種對時間（生命）不得不繼續往前走的無奈與哀怨。上發條的舉動，是否也意味著卡蘿試圖增加時間？增加兒女（傑森、黛安）存活的時間。

這樣的場景描述，無懈可擊，完美到讓人痛哭流涕。光由一個場景就可以看到人物內心的掙扎，對歲月流逝的感嘆。自然有其存在之必要性。

最後要談的是《時間迴旋》與《時空旅人之妻》的關連性。誤以為兩本書探討的都是時空旅人這個主題是個人在選書上的疏失，但仍在其中找到一些關連性。分述如下：

P418，賽門說我相信上帝讓黛安降生在這個世上，是為了讓她做我的妻子。這就是她人生全部的意義。這與克萊兒堅信自己長大後一定會嫁給亨利有異曲同工之妙。

再者，在兩個看似科幻故事的題材包覆下，各自蘊藏了真摯動人的愛情故事。《時空旅人之妻》裡，克萊兒用盡一生來等待亨利。《時間迴旋》裡，泰勒對黛安、卡蘿對貝琳達一輩子的深情。

《時間迴旋》最大的可看性在於作者的寫作技巧。相當適合初次嘗試動手寫長篇小說的人拿來作為參考教材。